【周翔】浮云散
*民国paro
关键词：【刚好遇见你】 【礼物】
他还是来晚了一步。
门窗都破开，空气中烟尘焦灼，混着血气既腥又臭。火燃起来了，弥漫地速度极快。周泽楷静默数秒，抱着最后一丝隐忧，踩着飘散的黑烟进了屋。
木头被火焰吞噬的噼啪声炸开得频繁，敏锐听觉却让周泽楷捕捉到屋内仅有的微弱呼吸。在他寻声而去，挪开抵住柜门的花瓶，那柜子很小，又窄，容不下人。但呼吸声的确是从里面传出的，周泽楷猜想兴许是家养小兽，猛然拉开柜门之时，迎面而来的竟是一把挥动着的匕首。
周泽楷偏过头，开刃擦过脖颈，留下浅浅血痕。他顺势接住收力不及的身体，反手将匕首夺下。
火星子簌簌落下，擦着木料爆开飞溅的热。视野内是一片灼然的红，那人动作快得叫人看不清楚。十三四的少年突逢变故，饶是天赋再高，心性上也过不去。两人遇招拆招不过数息，孙翔被制，双手反剪掼在地上，脑门压了管枪。
脸颊擦过粗粝地面，他无视了那点刺痛，极力扭头去看。
孙翔第一眼看见周泽楷，就觉得有些喘不上气。
那人一身军装笔挺刻板，面如冠玉，俊美非凡，正略低头看他，一双眼眸似墨幽深，有一点诧异伴着些惊喜，让那人眼中骤然闪烁，星辰明黯犹不及万分之一。
孙翔愣愣看着那人的眼，一句话快过思维，脱口而出：“你叫什么？”
下一秒钟孙翔反应过来，脸上很快浮上了层红晕，不知是羞还是恼，又想挣扎。
那人像是笑了笑，扣着孙翔的手却施力更重。声音有点哑，却很柔:“不会害你。”
“屁话，你……”孙翔想骂一句不想害我怎么还拿枪指着我，但的确，这人没开枪。于是半句话咽在嗓子里，别过头去。
周泽楷乍一见他的脸，同故人有七八分相似，此时不免凑近了些打量。少年不过十五六的年纪，棱角还是圆润的，却很瘦，脸上胡乱抹着些灰，眼神却凝聚锐芒，怪凶的。
他收了枪，唇角勉强扬起些微笑意。将孙翔从地上拉起，按进怀里：“你长得像你母亲。”
孙翔直觉这人没有恶意，但又不想轻信，原还想动手，甚至去咬。一听这话似被卸去浑身力道，再不去管丢不丢脸，只把头埋进那人怀里。
周泽楷看见了他的小腿不太自然，知道多半是受了伤。索性把人抱起往外走，胸前很快被浸晕开一块湿意。他没再说话，只是抱着唯一幸存下来的孩子，避开烧灼的烈焰和凝滞的黑烟，半凝的血液和尸首碎肉到处都是。烧化的沙土与枉死的魂灵迫开空气，卷着细碎的声响在他边徘徊，很快又散去。
孙翔醒来的时候陷在柔软的床上，手脚都使不上力，脑袋也很昏沉。他努力眨眼看清四周，周泽楷端坐在他床边，手里的杯子不知端了多久，见他醒来便松了口气，喂他喝水吃药片。
孙翔自小身体就很康健，自己又胡乱学着打拳，很久没有这样虚弱过，但他一向不想在人前示弱，周泽楷想扶他脖颈，他努力挣扎起来，自己喝了一点，险些将水洒到床上。周泽楷还要喂他吃药，孙翔凝视着那两粒雪白药片直皱眉，周泽楷也不劝他，就盯着他看。
孙翔被看得不自在，把药片放在嘴里，刚想嚼碎，舌苔接触面传来的苦味却强烈到令人作呕，他干吞了几下没成功，狼狈讨水喝还呛到。周泽楷这下总算明白这小孩多半以前没吃过洋药片，忍不住一笑。孙翔咳了半天终于缓过来，就看见周泽楷唇角一弯，眼里印着点细碎的光。
孙翔盯着，啐了一口：“有什么好笑的，祸害。”说罢往被子里一缩，耳朵已是烧得红了起来。
过后几天孙翔在公馆里养伤，大夫看过他折了的腿骨，他暂时不能随意起身，翻身也难。心里怜惜，骂了几句伤他的人。孙翔先是沉默，接着就要把大夫赶出去，把大夫气个不轻。
周泽楷得知这事是在晚上，也只安静在屋里看书，并不问他。那么小的柜子，要是不把他的腿骨打折，大概也没法把他塞进去。孙翔本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，这几天却很沉默，每日只坐在床边看窗外，周泽楷如果同他待在一个屋里，他看上去便开心些，但不会找周泽楷说话，要是面对面，就很快别过头去。
应该是被惊着了，孙翔不太愿意有人靠近，但周泽楷就可以，大概是他信周泽楷要杀他早就动手了。于是这几日刚好得闲的周司令只好学着帮人擦身，一开始还是会被打几下，之后孙翔就学乖了。
孙翔这日突然说对他说：“你是不是胖了？”
周泽楷正在拧毛巾，闻言一怔。孙翔紧接着说：“看上去比刚见面时要好。”周泽楷意外于孙翔的突然开口，有心想让他多说几句，又不知道要问什么，只好往吃上面入手：“吃夜宵么？”
孙翔道：“不吃。如果你饿，我可以陪你吃。”
周泽楷应了声，端了碗热乎乎的馄饨过来。孙翔看了他只端一碗，便躺下要睡。周泽楷把他搂起来，“想吃要直说，”顿了顿，“不说没人知道。”
孙翔声音冷了几分：“说了又有什么用。”他突然问，“我的腿什么时候能好？我腿好之前能抓到那些人吗？”
周泽楷知道他想问的是灭门凶手，上前捏了捏他的腿，答道：“两个月，很难。”
毕竟人逃得快，又放了把火烧。
孙翔叹了口气：“还是靠我自己吧。”
周泽楷鼓励道：“尽快好起来。”说着递过手里的碗。
孙翔看了眼，说：“多了，吃不下的。”
周泽楷从善如流：“一起吃吧。”
于是俩人分食了同一碗馄饨。
孙翔的腿渐渐好起来，但是周泽楷也开始忙了。好在孙翔总算不用他再帮着擦身，也不再抗拒端吃食来的人。
但是周泽楷不用照顾他，反而瘦下来。孙翔心里奇怪，左右过得无聊，索性拄着拐观察起来。
按理说，这个公馆都是周泽楷的，底下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怠慢了去，可饶是他们再周全，耐不住周泽楷本身就是个不愿麻烦的人。
他忙起来顾不上吃饭，想起来的时候端来的饭菜早已凉透，他也就将就着吃了。晚上饿了也鲜少让厨房给他做吃的。要是晚归，沐浴就用凉水。如果受伤，多半是自己包扎上药。除此之外，衣服倒是每日都被熨烫地很平整。
其实公馆里的人，还是有些怕他的。孙翔趁着有人端来饭菜的工夫，问他：“你们为什么都挺怕他的？”
那人正在将饭盒里的葱油蛋端出来，闻言差地点拿不稳盘子，呐呐道：“也不是怕……周司令人很好的，就是，就是教人不敢上前伺候。”
“也不敢凑近看他？”
“那……多不合规矩啊。”
孙翔挑挑眉，他怎么就没觉得周泽楷这么吓人呢。
他忍不住，问周泽楷：“那你怎么就愿意半夜让人给我做吃的，晚上烧热水?”
周泽楷理所当然：“你还伤着。”
“那我要是好了，你就不管我了？”
“要管的。”周泽楷摸了摸他的头：“还在长身体。”
这话孙翔从前不知听过多少遍，前头还有一句你还小呢，每次都不耐烦。如今再无亲人在侧，再听这话，眼眶竟然酸涩。
他略昂起头，半晌才说：“知道了，以后我看着你吧，谁让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。”
周泽楷有些意外，但还是应下来，心里却觉得好笑。
孙翔对此却很上心，拄着个拐到处溜达，已然把周公馆当做自己的家。虽然收敛了些许，但到底还是有几分骄纵性子，对人对事都很不客气。大家知晓他家中变故，又是同情，见他长得好看，也喜欢多逗逗他。孙翔每次被气狠了就去揪院里的花，揪完回来也不理人，但过几日就忘了。
他这样举止，很讨年长人的欢心。但年纪同他相仿的瞧他盛气凌人的模样，心里便不是滋味。但又不敢去周泽楷面前告状，只能避免和他相交，私下里很抵触。孙翔对此一无所觉，只盯着周泽楷的吃食和沐浴，也学会帮他包扎。于是周泽楷还真被他的监督养好了一些，却还是哭笑不得，抽出时间教他读一些书。孙翔惦记着腿好之后要报仇，也就乖乖学了，但死活不肯叫老师，还是连名带姓称呼。
他们关系这样好，于是渐渐有人请孙翔做些决定。孙翔一开始不觉有什么，后来觉得不对，转头就把这些人轰了出去。
周泽楷对他擅自把人辞退的事不置可否，只问他为什么赶人。
孙翔不觉得哪里有错，说：“他们清楚公馆主人是你，有事却来找我，无关要紧的事便罢了，钱、权的事怎么能找我？”
周泽楷了然，出门去处理被孙翔辞退后在门口闹事的人。
孙翔有些自得自己的先见之明，正要捏块点心吃，只听有几声枪响，孙翔怔了怔，还是继续吃点心。不多时周泽楷就回来了，又带回一只烧鸡。
孙翔掰了一只鸡腿，问：“是你开的枪么？”
周泽楷说：“你怕么？”
孙翔吃鸡腿吃得嘴唇油光发亮：“怕什么？”又说：“你教我打枪吧。”
周泽楷于是又摸了摸他的头。
孙翔学东西很快，也肯努力，所以进步很快。周泽楷一开始还会手把手教，后来只言语上指点。
这让孙翔松了口气，以往不觉得，而后只要周泽楷靠他很近，便觉得胸腔里那颗心扑腾乱跳，根本无法静心，听不进也学不进其他。
照周泽楷的聪明，他很快察觉，也刻意控制距离。无论是年龄还是心性，孙翔都太年轻。于是他聪明地没有再进一步，希望时间能让孙翔看清。哪知孙翔根本不懂这陌生情愫，周泽楷控制的距离反倒使孙翔觉得他温柔贴心。
两人的关系还是如往日一般……又隐隐没有这么简单。
这段时间海鲜卖的很便宜，孙翔练了几天，总算能熟练将螃蟹壳肉分离一事做得又漂亮又利落。
因为周泽楷不爱吃蟹——准确来说，是嫌吃蟹麻烦。孙翔不知道他为什么嫌吃蟹麻烦，蒸熟后直接咬着吃，其实也方便。但完整的螃蟹周泽楷不碰，孙翔又觉得自己一个人吃没滋没味，索性剥好蟹肉端去，果然，周泽楷就吃了个干净。
他心里好笑，也很得意，等他吃完，就邀功般说蟹肉是自己剥的。
周泽楷很有些惊讶，在他想来，孙翔应该是比他更怕麻烦的人。转念一想，就明白原委了，反而有些踌躇。
孙翔看他表情，一脸的笑意也散了，冷淡道：“你不喜欢吃，就不要逼自己吃了吧。”
周泽楷见他样子，心里也不平静，反而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：“快到你生辰了么？”
孙翔下意识答：“还没得很，要到十二月。”
周泽楷点头，“的确，还没得很。”
孙翔不懂周泽楷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事，但只执着于周泽楷究竟爱不爱吃蟹。周泽楷考虑许久，斟酌道：“喜欢的。”
孙翔更加疑惑：“那你是不喜欢我剥的蟹？”
周泽楷看着孙翔数秒，恍悟过来，怕是自己太自作多情，脸上难得浮现出羞赧神色：“很喜欢，你要多剥给我吃。”
孙翔得了回答，哼了一声果然如此，就扭头离开了。
留下周泽楷一人在房内长吁短叹，臊得慌。
而后周泽楷便没再刻意保持距离，反而很有些事事关心。孙翔先是不自在，后来就很理所当然，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理所当然，是怎样的强势占有作祟。
周泽楷在外名气很大，孙翔隐隐有些察觉，但不觉得有什么。直到苏家递了请帖过来，邀请周泽楷参加苏小姐的生日晚宴。苏家在制药上名气很大，于情于理周泽楷都必定会出席。但孙翔没理由跟着去，好在他也不稀罕跟着去。
周泽楷一进门，大家的目光就都落在他身上，以往不好接近的气势，今日却柔化三分。显得多了一丝人气儿，也多了点温情。便有很多人前去打招呼。苏小姐这日穿着洋装招呼客人，她实在很适合穿洋装，披肩长发卷个新潮的波浪，见了周泽楷便执扇捂嘴，很是娇俏。
周泽楷应付完打招呼的人，又被苏小姐邀请去跳一支舞，而后又是攀谈喝酒，还要跳舞。结束时候他坐在车后座扯松领带，身心俱疲。
很晚了，但孙翔给他留了灯，惯例盯着他用热水洗澡，今天还多加泡脚，还有醒酒汤。
醒酒汤又苦又酸，周泽楷面不改色喝下，神情隐隐有些委屈。
孙翔坐在他对面，洗脚盆里热水还氤氲热气，让他的面容有些模糊。他突然说；“你很少这么迟回来，看上去也不高兴。”
周泽楷有些懒懒，不想说话。
孙翔也没想他说什么，自顾自说：“有人帮衬，你会轻松很多。原先我觉得报仇才是最重要的，但是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报仇，但是不能不报。”
周泽楷及时开口：“要报的，但除却……”
孙翔打断他：“我知道，你说过很多次了，我也不想我的一生只有仇恨。所以……”他一时不知怎么说下去，梗了半天才憋出一句：“你这里很好。”
周泽楷眨眨眼：“是地方好，还是人好？”
孙翔立刻说：“都很好。”
周泽楷于是笑了：“你这样想，我就放心了。”
孙翔又说：“你别笑了。”
周泽楷从善如流：“好，不笑。”
孙翔纠正道：“不是，唉，你还是只对着我笑吧。”
周泽楷说：“得寸进尺。”
孙翔理直气壮：“这是等价交换。”
周泽楷疑惑道：“哪里有交换。”
孙翔说：“我以后跟着你，也就是你的人了。”
周泽楷抽了抽嘴角，也知道此时不能点出来这种双关，只好附和，“好吧。”
孙翔忧虑一整晚的心终于落地，当下松口气，站起来要把周泽楷的洗脚水端出去倒掉。
他刚走几步，周泽楷问他：“快到你生辰了么？”
“你真是醉了，忘了吗，离十二月还没得很啊。”孙翔说完笑嘻嘻地走了。
等他走后，周泽楷躺在床上掰着指头数，很开心似的：“刚好要过年。”
END
